順寧道重建關注組對[風中轉]一片的澄清與回應
香港電台的外判戲劇計劃中,有一名為[風中轉]的戲劇,是以本關注組一名成員何國強先生一家的天台及重建故事作藍本拍攝。
本關注組成員了解到[風中轉]是戲劇,但既然播放時在片尾有打出[順寧道重建關注組]及[何國強先生一家]是[協助拍攝]。因此,本關注組認為,大部份觀眾有機會把影片當成半紀錄片狀態觀看,並會可能以為裡面牽涉政策方面的事情為事實。市區重建牽連甚廣,我們不想有市民因此而對政策有誤會。同時,本關注組亦有感必須澄清,以免外界以為是本關注組故意誤導導演,又或對本關注組的組成和運作有所誤解。因此,本關注組認為,就住順寧道重建區裡發生的問題,以及市區重建其政策及執行方式方面,必須作出澄清。
我們理解導演本意是想做一些與社會基層現實有關的藝術創作,並無惡意,只是當中有一些誤會,導致現在的結果。故,在刊出這篇聲明前,我們已與導演溝通過。導演表示影片除了以順寧道重建事件和何國強先生的經歷作藍本外,製作團隊也搜集了很多其他關於市區重建的資料,並融合、改編到影片當中。雖然如此,但鑑於影片很容易令觀眾聯想到順寧道的重建項目,關注組仍然認為有必要作出澄清,以正視聽。
以下澄清分為兩大部份,一部份是就事實問題澄清;有些部份是就住導演希望製作一個取材自社會現實,亦想回應社會現實的公眾藝術創作的敘事方式與理念,本關注組作出的回應。
一)各種與事實相關的澄清
1)有關市建局的收樓方式之一
片中有講到主角為一天台屋業主,在收樓後期,忽然有人在他門口燒冥錢。劇中有兩類迫遷,一是市區重建局;二是私人業主。雖然,片中沒有明示,但既主角為業主,就暗示了是市建局。
澄清一:
順寧道重建關注組的確有街坊組員曾經歷門口被燒冥錢,但那是在她被迫遷後,無奈搬到重建區外的另一天台屋時,剛落腳一個月,大廈便掛上了紅紅的田生地產收樓大橫額後。是誰我們不知道。
澄清二:
市建局在法例上是一個名義上獨立於政府的公營機構。在成立市建局時,政府已給其三大優勢,一是政府注資一百億;二是重建後免補地價;三是市建局有權動用公權力,即[收回土地條例]強行收去區內所有人的業權,而在法例上,它要動用這個權力,是沒有規定是否須收購滿多少成,而只是重建開啟後十二個月內可以提出要求動用這條條例。在市建局頒佈[收回土地條例]後,區內所有地權立即變成政府所有,所有人不論業權身份,都會變成「霸佔官地」,隨時可以被告,這對很多市民來說,就已經是足夠大的壓力要馴服要搬走。在擁有如此巨大的合法權力之後,市建局亦無須動用那些放火行為,或者這樣說,在市建局收購期間,在本關注組所知範圍內,並沒有發生疑似市建局放火的行為。
本關注組雖然對市建局的作為及其相關法例甚為不滿,但,也不會胡亂將它沒有做的事安在它頭上。
2)有關市建局的收樓方式之二
片中謂主角是在上班途中,市建局沒有知會他之下,動用執達吏靜靜地鎖上了他的大門。
澄清:
關注組的確有組員面對過這種情境,但當時是小地產商式的私人業主做的。至於事實上市建局是否有權這樣做?理論上它可以,但似乎在這個順寧道重建區中,以本關注組所知,這並沒有發生過。
3) 有關市建局的天台戶政策
片中的市建局人員在重建公佈開頭的三日凍結人口日期間,已問過何生,是否拿得出已居住在此超過兩年的證明。這是誤導的。
澄清:
市建局人員在2009年6月26-28日的凍結日期間並沒有向何先生索取這些住址證明,而是在2011年開始處理何先生個案時,才要求他拿出重建前兩年在此居住的證明的資料,即是忽然要一個租戶拿出四年前的住址證明,甚不合理。其實,何先生樓上樓下的街坊都證明到他在該重建區內居住超過四十年,說他證明不到自己住在該處,實屬可笑。
同時,所有重建區的居民,只要凍結當日住在區內,就已擁有重建街坊身份,只有天台戶,會被要求提出兩年前已居住在此的證明。如果說怕有人混水摸魚聲稱自己住在此,那麼天台與樓下都有可能,因此,這是歧視天台戶的政策。如果重建政策真的如市建局自己的宣傳成天講的,說要改善居民生活環境,那麼,因房屋政策惡劣而無法上樓的各式市建局口中的不合法住房如劏房、籠屋、天台屋街坊,理應是市建局首要去改善他們生活的街坊才對。那麼,針對天台住戶的歧視政策到底有何正當性?
這個有關天台住戶遭市建局政策歧視的問題,才是何先生抗爭的中心點,在片中卻隱沒了。反過來,片中在這裡又美化了市建局,講到它對待天台和樓下是一視同仁。
4)關於「誰是關注組」的問題
片中何生守屋後,下來感謝支持者,說多謝關注組的朋友。言下之意,何生未必是「關注組」的成員。
澄清:
我們知道很多人都有這種誤會,已經分別跟很多人澄清很多次。
市建局似乎也鼓勵這種想法,最近在市建局的通迅中,也有市建局職員說很多街坊喜歡找些「關注組」幫忙。換言之,市建局是否也樂於認為和讓更多人認為,那些「關注組」根本不是街坊而是一些「外人」?
我們想澄清,我們所熟知的重建關注組,包括H15關注組、深水埗重建關注組、福榮街重建關注組、東京街/福榮街重建關注組、藍屋居民權益小組等,當然包括順寧道重建關注組,都是街坊自己集體、積極推動參與的組織。
5)對於社會運動組織的問題
片中只有一名義工小倩,這個小倩不知是從何而來,而她口中,其他積極的支持者,全都是網上得知訊息前來。同時,整件事好像只有街坊個別的抗爭,個別互相支持。
事實澄清:
為免市民看後誤會,以為個個街坊都只能單打獨鬥。我們有感這必須澄清。
就是因為前利東街的H15關注組持續關注市區重建問題,到重建區內街頭開街坊權益簡介會,順寧道重建關注組這個居民組織才會成立的。之後,H15關注組成其中兩位成員,召集了其他對市區重建問題關注的年青人,成立了長期順寧道義工支援組,長期跟進順寧道這個重建區,包括落區、與街坊開會,與街坊一起研習政策、去找其他基層團體取經等等。這些義工,後期又再到其他重建區,又號召其他他們的朋友組成支援隊伍,協助居民成立互助組織。關注組和支援組當然有靠網上號召關心事件的市民,但網上號召的多數是參與個別活動的市民,而非在抗爭場合會幫忙寫橫額、舉牌的義工。當然,我們也會盡力邀請來的市民留下壯大義工團隊。
6) 有關主角在抗爭前夕想叫外來支持者離去免他們受傷一段
片中有一段是關於主角在守屋前夕,向義工小倩說叫她不要叫那麼多人來,若然有朋友受傷自己會過意不去。
事實澄清:順寧道重建關注組中曾有個案需要有對抗場面出現時,不論是何先生或是姚家或是楊女士,大家都沒有叫義工或支持者離去。原因不是不擔心他們受傷,而是知道,核心的義工及外來的朋友,不單是來支持他們個人,而是認同一些關注組的政策倡議,例如,要求市建局必須承認凍結日租客身份;市建局必須原區安置改善居民生活;業主(租客)綜合條例對租戶的不公平;人口政策對窮人的不公平等等。由於知道大家是同一道上,爭取同一個社會目標,不是只是支持自己,因此,大家的關係,是互相支持,一起抗爭的戰友,而不是「我是苦主你來支持我」這一種關係,故此,也不會叫人家不要來。
7) 有關主角最後搬去屯門劏房的橋段
片中主角最後無奈只能離開市區搬到屯門老遠的劏房。
事實澄清:
現實中,一個在深水埗找不到劏房/天台屋搬的街坊,也不會走去屯門。因為屯門有嶺南大學,現時很有限的舊市區的私樓劏房,價值已因有許多學生租而貴了許多,比深水埗更貴的大有房在。同時,許多基層街坊不能離開深水埗,不只因租,同時也因社區網絡(包括附近買便宜日用品的網絡),以及上班上學的問題。如果一無了屋就搬去屯門,而人仍在長沙灣上班,對一個捉襟見肘的基層家庭來講,就更無可能了。
8) 有關「抗爭是否有用」?
片中最後所有人都被迫走,一個都不留。小朋友說,自己改變了,這世上只有上班上學是不能改變的。
事實澄清:
如果物質地談,本關注組的積極參與街坊之中,有兩戶成功爭取原區公屋安置,有數戶成功爭取在市建局收購物業前被迫遷的補償。
如果非物質地談,本關注組的努力爭取下,市建局被我們迫得兩改政策。終至現在有了一個新的政策,是關於租戶在公佈重建後,而市建局成功收購前若被業主迫遷的話,有可能可以獲得本來重建租戶應有的安置,或者補償(二擇一)。
雖然,我們知道,這個政策仍是歧視無產業的租戶,違反市區重建應改善人生活的承諾,抗爭仍須繼續,可是至少,證明抗爭不是毫無用處的。
9) 有關雙程證單親媽媽的故事
片中有一持雙程證的單親媽媽,帶著兩個兒女,在街邊露宿抗議,被路人罵持雙程證,她反駁說持雙程證與無屋住沒有關係,然後只能抱著兒女不出聲,靠男主角幫她出頭。
澄清:
順寧道區內的確有一名持雙程證的楊女士,她的身份很複雜,是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她的兒女是香港出生,父母都是香港人,只有她不是香港身份證持有者。
她當年的露宿抗議,是指向香港的房屋政策與人口政策都對窮人不公平。如果她父母是有錢人,就不會骨肉分離。如果她不是沒有香港身份證,就不會在遇上重建時,明明家中人口過半是香港居民卻不能上樓。同時她抗議香港的[業主(租客)綜合條例]在租管徹除後完全不保障租戶,加上市建局的租戶政策與上述條例之間提供了讓業主趕走租戶扮作自住的真空期,但市建局不肯改政策,推卸責任。
因為在順寧道重建區,共有十三戶被同一兩個地區地產商迫遷,除她以外全是持香港身份證,但都也沒有倖免,市建局同樣不肯承認他們凍結日租戶的身份。
當時市建局曾私下向她提出找一個市建局的單位安置她,叫她不要跟其他街坊講,否則一拍兩散。楊女士沒有接受這個分化做法,認為這樣做會對不起街坊,並教壞兒女,於是繼續與其他街坊團結一起爭取。
10) 有關女性的角色問題
片中不論是那個持雙程證的單親媽媽,還是主角的太太,都呈現無法幫助自己,很需要被幫助的樣子。遇到事情,自己又解釋不清楚,又或只懂得哭。
事實澄清:
在順寧道重建關注組裡所有出現過的女性,都並不是這麼無助的。她們有很多是新移民,是在深水埗艱難搵食,承擔起養家大部份責任的婦女。由於基層男士在香港可做的工作,實在已大減,但深水埗的低技術勞動工種很多,故也不少家庭是新移民婦女獨力上班養活港人丈夫和兒女的事情。
遇到事情時,她們一個個都很能堅持,說起話來有理有節,亦沒有人在臨近迫遷前夕害怕到要搬走,把丈夫獨留家中面對壓迫。
二)對相關創作的敘事及理念上的回應
1)關於「誰是關注組」的問題
片中何生守屋後,下來感謝支持者,說多謝關注組的朋友。言下之意,何生未必是「關注組」的成員。
理念回應:
很多人都以為街坊自己沒有能力,所以關注組一定是外人。單靠街坊未必夠力,但是街坊集體是成功的必須條件;如果單靠外來義工,那是沒有可能成事的。無權無勢,團結最實際!
2)對於社會運動組織的問題
片中只有一名義工小倩,這個小倩不知是從何而來,而她口中,其他積極的支持者,全都是網上得知訊息前來。同時,整件事好像只有街坊個別的抗爭,個別互相支持。
理念回應:
其實在抗爭中,我們更靠的,是長年的社會運動及基層團體之間的互助網絡。我們一直在做和認同的,是建立基層群體間「一方有事,八方支援」的互助態度。
感覺上影片為了要塑造主角的個人英雄形象,而將關注組這個街坊集體完全視而不見,而這(個人英雄主義)正是我們一直抵抗著、令受壓迫者無法走在一起的其中一種主流文化意識。
3) 有關「抗爭是否有用」?
片中最後所有人都被迫走,一個都不留。小朋友說,自己改變了,這世上只有上班上學是不能改變的。
理念的回應:
何太太見到這個結局覺得很不開心,她說:「為什麼要說我們搬走?還要搬去屯門?別人會以為我們,如果可以搬去屯門為何當初不走?應該把我們抗爭成功的消息說出去,讓其他人知道不屈服是有用的。」
既然是會在無線電視播出,肯定會遇到很多觀眾,這時,傳播什麼是一個倫理問題。順寧道的街坊一個一個的抗爭,雖然有些無即刻的成果,但肯定對於改變政策是人人都有份成就的。如果戲劇所依據的事實明明是抗爭成功,而最後編劇和導演還是要把它變成一個失敗的話,實在令人太失望。作為一個傳播品,它宣傳了「失敗主義」、「屈服主義」。
即使,及後知道導演及編劇是綜合不同區的故事,想突顯現行政策令市民很無奈及無力。可是,一來影片太容易令人聯想順寧道事件。二來,當有眾多不成功個案,但主線是一個成功的集體爭取的案例時,這就更突顯了創作人的選擇:是繼續傳播抗爭無用,只能無奈接受的訊息?還是在成功的事件中,看到其他人也可以效法的契機?這已經開了影片是否反映事實,而是當傳播是會讓觀眾接受到不單是事實還有感覺時,創作隊伍想傳播怎樣的可能性和世界觀?
4) 有關雙程證單親媽媽的故事
片中有一持雙程證的單親媽媽,帶著兩個兒女,在街邊露宿抗議,被路人罵持雙程證,她反駁說持雙程證與無屋住沒有關係,然後只能抱著兒女不出聲,靠男主角幫她出頭。
理念的回應:
其實一個這樣複雜的個案,如果無法把握,就不如不談,否則,雖然作者無意,但卻把這樣一位持雙程證的媽媽形象,確認為一個無理要求的女人,這就等於再踩了楊女士一腳啊……
5) 有關女性的角色問題
片中不論是那個持雙程證的單親媽媽,還是主角的太太,都呈現無法幫助自己,很需要被幫助的樣子。遇到事情,自己又解釋不清楚,又或只懂得哭。
理念的回應:
世上有很多對身份的角度定型,往往令我們無視眼前的真實,性別的角色定型就是其中一種。希望大家都可擺脫通俗電視劇的橋段,踏實地認識自己和別人。
雖然,即使有些人愛哭,或者很怕被警察打什麼的,其實也不是什麼罪過。只是,當現實上這個區裡的女子都不是如此之時,編劇和導演還是要把她們寫成這樣,這就牽涉,偏見的問題了吧。
6) 有關傳播權力的問題
在導演取材找何先生聊天時,何太記得導演有答應過在播出前給他們看一次。結果導演事忙忘記了。其實,如果之前看了一次,可能便不會出這麼多需要呈清的事實錯誤了。
在這裡,除了一些現實問題的錯誤呈現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一個記者,一個導演,在有幾百萬收視的電視台上,講錯了政府或大商家或公營機構什麼,它們自有自己回應的百般途徑。可是,若被錯誤呈現的只是一些普通市民,那就很不同了,我們只能通過我們小小的網絡,去傳播我們的回應。因此,一個記者,一個導演,在有幾百萬收視的電視台上要講一個沒有相等澄清機會的小市民的故事,讓他/她先看看,確認一下沒有搞錯,這不單不是審查,更加是對言論自由的真正尊重。